吴宛真:新鲜(组诗)

admin

新鲜

 

有时候取决于水分。一条大河

捧出的流域,植入本土味道的

作物、花果,饱满的爱意

灵动的——

一颗露珠有它的沧浪之水,一个字

走过它的历史脉络

仍是它本身。

从稻麦到古铜,符号到体系

时间从不把自己用旧,睁开一双

千年面具的眼

找到你我,仔细擦拭每一寸人世光景

隔了岁月,仍觉可爱

 

灯笼

 

那些流苏参差不一

从货架顶层不甘寂寞地

钻出来

如果天没有黑

我就不知道这些廉价的灯笼

会为了一扇门发光。

父亲把它们挂得高些,月亮就照得远些

月亮远些,我就能在酒杯里装满故乡

装满,我就醉了

醉了。生活再廉价

也在门前高高悬挂

 

故乡

 

我用一朵窗花唤出喜鹊

用一扇门唤出晨昏

用一缕炊烟、一条路

唤出返乡的人

港口喧嚣。列车驶入轨道

时间在我们奔赴的事物上降临。

每当一粒灰尘从旧春联上落下去

就有一支老歌的旋律

从耳朵里

爬上来

从凌晨的车窗  生活的低洼处

从漂泊之人望向灯火的眼睛

和手心攥紧的种子里

爬上来

这里。还攥着一根稻草,一朵年少时的白云

所有的荒凉,都在它们的春天里找到了归途

 

没有比下雨时看着一座山更干净的

 

没有什么比下雨时

看着一座山更干净的了

流水照出了生灵

也洗去了时间

 

脚印远了,牛羊的绳索仍在

草木应如何向日月解释土地的缄默?

齿痕从来只覆盖柔软的地方

 

比如后山的新坟

一个人从开花时走过来

就能在雨里照见他素色的黄昏

 

比如母亲怀里的啼哭

那里山水起伏

慈悲中带有微痛

那里——

一颗乳牙正在萌动

 

乡下的花

 

在乡下,野花开在墙角边

水沟旁,草垛上,开在穷人屋顶的

缝隙里,不需要太好看

只要暖一暖

他们就从冰冷的土里钻出来,扶住老房子

我那早已看不清春天的外婆

不管它们有多热烈

沿着墙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坐在

空荡荡的院子里——

它们是比庄稼更朴素、更谦卑的生命

不懂得喊疼,也不舍得枯萎

在乡下,野花不用被留意

它们密密地开到路边

一针一线,缝补春天的缺口

 

春之立矣

 

要立,先立在水影里

野鸭不说暖,说山上有沉鱼

水下有轻云

 

然后立在麦田边。稻草人的彩带

不招麻雀,招雨水忽而三两点

新花显色四五枝

 

要立,就立出个好身段

农家炊烟不远走,一生出处

红墙青瓦生火的根

 

立一脉青山远古红土地。

不问归处,问一路熙熙攘攘人间客

同行乎?

一棵树托起一座庙宇

 

丘陵之姿

 

在山谷,平滑的疏松中

生长出绿色的明与暗

石头坚硬,不会有更远的山水了。

 

仰望中,云层从未停止呼吸

包括生存,包括聚散,也包括一棵树的族谱

 

如果仰望已成为世代的符号

俯身,作为丘陵之姿

隆起的腹地把山浪越走越深

直至黄昏,皱纹成为温柔的一部分

 

春耕图

 

起伏的心跳?山势已缓

万重山还是太少。参差的油菜田

太浓烈。云一掀就泛红的丘陵

一条路敲开山门,又老又硬的石头

也开花。龙门山下雨

麻柳树撑开伞冠,白鹭点着浪花就上岸

豆种一发,农人们荷着锄头

就下地。

越古老就越生动的农耕文明啊

我太浅薄,像一粒米

尚未习得稻子的镰刀符号

 

旱季

   

就像碗底的蚂蚁那样上行

红土丘陵,脚底保留上古的气息

一个人在山坡上走着走着

白云就扣了下来

天也就低了。

几只灰羊与半山荒草带些因果意味

肩头的绳索与炊烟的厚重

也是。要像找出月亮出走的荒井那样

找出山神的眼睛

掘地三尺圈养的雨水

也生根。

他们打水,从不捞走一颗星星

 

纸歌

 

轻的、白的。草木之身

村里小孩在纸上写字

一撇一捺一个“人”

 

奔走的人,倾斜的人,擦去的人

带着铅渍重生的人。

 

红土丘陵,这张起伏的纸

笔能走出最远的路。写出日月

就有了四季,粮食与汗水互为来路

写出风雨就有了天地。已知与未知互成宇宙

 

写出口耳目

就有了渴望,山路越走越平

直至人心辽阔

 

四野喧嚣。夜色厚重而纸张轻灵

书本的味道足以令世界安静

 

 

麦地

 

乌云在远空聚集。麻雀

被农机驱赶着,似乎要

掀开梯田最为繁茂的根系

 

挑破四方村舍静置的

种种况味

五月掌握了自己的颜色。

生活是一种姿势,农机手

将噪声呐喊成河流

经农人眼底

催生出阵阵夏意

 

天欲雨。无非是狗吠渐浅

双脚因荷重而沉稳,无非是

离离麦地

敞开

初入人世的烟火之门

 

而大雨不停被复制。一尾麦茬

于是得到水的许诺

春日记忆

在体内,隐隐抽芽

 

入秋记

 

更多时候

日子渡的是一种寻常的人世

物候执笔,生灵已在漫长的时间里

习得最好的表达

夏去有蝉的力竭,秋来有蟋蟀唱夜

那些生根的,便在各自的岁月里荣枯着

这样的一生多好。你听井板下的歌者

越是瘦小,越刮着一双朴素的翅脉

在日渐浓重的光景里

捍卫自己古老的

孤独的习性

 

土豆

 

我常在这些土豆里

读到它们

凹凸不平的一生

低矮的植株,连花朵

都清淡

没有比泥土更好的家园了

三月。野草已肆虐

赶在春天成熟,它们

扒掉土,活在自己的养分里

成为山水,祖地,粮食

和时间。

除了饱腹,孩子们还会

从这粗糙的质地里

尝到

淡淡的甜

 

                                      (原发《剑南文学》2023年第6期)

 

 

作者简介:

吴宛真,本名吴清华,1987年出生于四川德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诗歌见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延河》《草堂》等期刊,获《剑南文学》2023“七曲山杯”四川青年诗人文曲星奖,著有诗集《云舒》。

没有了

没有了

相关阅读

热门文章

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