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钺:梦中的月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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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月坝,像是前世就有的一种情缘。

想见月坝,像想见神往已久的一位月下知己。

人生的路,东南西北都走了,长长短短的,但至今还没有走到我心中的月坝。

人世的人,该见的和不该见的我都见识了,但月坝像一个人我至今还没有见到她。

 

小时候,我就听大人们说起过月坝。年龄不大,没多少记忆,因为月坝这个名字太令人产生想象了,如诗如画,月光如银,清亮纯洁,那种画面感给人一种安宁恬静。不用有任何理由,月坝就在我心中铭记了。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月坝在什么方位,离我有多远,像是在我懵懵懂懂的少年梦中。留给我的只是关于她的一些传说,神奇而美妙。留给我的只是她的一些过去,凄凉而悲伤。

神奇就神奇在我没有到过月坝,但从小我的脑海里就有月坝的皎月在清亮的天空,我好像在月下,月亮走我也走;还有清粼粼的小溪,小溪边的麻柳树,歪脖子枝丫上,穿着夏衣的鸣蝉“吱呀吱呀”地一个劲地叫;连那瓦屋前的石板路,熟悉的像是我前世就走过的一样;瓦屋上飘出的炊烟,我分明闻见了外婆琵琶襟外衣上的柴火味;那一段暖暖的墙根,阳光正好照得金灿灿的,好像是银匠给母亲和姐姐用银元化成银水制作首饰的那段墙根,温馨得让人回味无穷,如痴如醉;路边的蒲公英金黄的小花贴着春天的暖地皮开得热热闹闹,那肯定是我昨年随风吹散的蒲公英籽生出来的……

月坝,我说不清为什么对你是那样的熟悉?

月坝,我说不清为什么对你是那样的倾情?

月坝,原来在我的梦里。

 

记得我读小学时,二哥考上了广元师范学校。到开学的时候,我们家不远的大河涨洪水,二哥只好找亲戚带路,走山路经茶坝翻山越岭,过月坝翻白草,才到达广元师范校。二哥的命运中注定是要经过月坝这个地方才能去到他人生的理想境地。

不知当时的二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想,他定会是艰辛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不知当时的二哥对月坝留下了多少认知,但因为他途径这个叫月坝的地方而甩脱了阻隔他去实现梦想的大河洪水,由此我对月坝更增添了一份神秘的向往和多情。

我不知道月坝的海拔有多高,但我似乎知道了月坝是二哥走向人生风景的低海拔坦途。我不知道月坝的距离有多远,但我似乎知道了月坝是二哥走向人生成功的一段捷径。月坝,像是注定了我们兄弟前世今生的一种情缘。

 

后来我成了诗人,我写粮食的诗歌发遍大江南北,我写故乡的诗歌赢得了读者的追捧。有一首诗写的就是月坝,我把月坝写成我诗中的故乡,我把月坝的月亮写成我诗中的明镜。我在诗中守护月坝,把她当成了我真正的故乡。我说我在诗歌里丢失了一颗月坝的纽扣,我的胸前几十年一直好凉;我说我在诗歌里品尝了一枚月坝的五月甜杏,我的嘴唇九月还蜜糖一样;我说我在诗歌里不小心滚进月坝的民歌中,我的浑身被金黄的麦芒扎得又痛又痒……

月坝,原来在我的诗里。

月坝,原来在我的心里。

 

你说人生有多长?庄子说,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你说人生走过的路有多少?或许连你近在咫尺的路都没走去过,就已快临近人生的终点了。

我在匆忙的人生路程上,好像没多少个日升日落就快到退休的时候了。有多少个愿想还想去实现,有多少段路还想去走走,这其中就想去梦中的月坝。多少次的计划,多少次的准备,我想在退休前带领我们作协的一班人,背上行囊,唱着《河边的青草地》,去月坝的农家小住两三天,在月下燃起篝火朗诵新写成的诗歌,在阳光镀亮的小溪里去捉小鱼儿,在月坝的坝地上站成一排与山风吹斜的别样风韵的松柏合影,在小溪的独木桥上牵着诗友的手摇摇晃晃,在那里去忘掉忧愁与悲伤,在那里去找回无邪的童年和青春的梦想。

然而,一次次的计划被打破,一次次的准备被撤销,始终无缘与月坝见面。

月坝,仍然只能在我的梦中。

月坝,仍然只能在我的诗里。

月坝,仍然只能在我的心里。

 

汶川特大地震中极重灾区的我们,一些无法抗拒的变故,使我们无力理清,无力改变,本来就很匆忙的人生,就显得更加地匆忙。我在匆忙中迎来了退休,我们在匆忙中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匆匆忙忙地移居到了广元。我迷失了梦中月坝的方向,诗中的月坝,心中的月坝,我一片迷茫。

幸好,文学还陪伴着我。幸好,作协没有丢弃我。

移居广元,一晃就四个年头了。癸巳年末,春节临近,市作家协会组织我们送文化下乡,去的地方正好是利州区的白草乡,正好是还要到白草乡的月坝采风。只是我儿时的白草如今改名白朝了。我兴奋的一整夜无眠,我把月坝在想象中像放电影一样,如诗如画地展现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网上查阅了电子卫星地图,又咨询了熟知月坝的同行,原来,月坝属于今天广元市利州区的白朝乡,紧邻我的出生地青川县茶坝乡。近在咫尺啊!是说嘛,我的出生地与这神往已久的月坝原本就山脉相贯,地脉相通,血脉相连!

按日程安排,这次到月坝,要住一晚。一路上,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像是要去见一位神往已久的知己。

出广元城不远,我们的车队就开始爬山。上山的路窄,弯多。海拔800, 900, 1000, 1200……同行的人告诉我们,到月坝,海拔就1500米了。那月坝,就是海拔1500米高山上的一个小平原。那里民风淳朴,景色无限。

天色越来越暗,气温越来越低。我们的车队爬上海拔1400米的地方,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山路,树木,林地,山村的房屋,都白茫茫一派银装素裹。

到了白朝乡,已是中午时分。我们匆忙吃过午饭,其他的人就在飘雪的寒风中为乡亲们写春联,送字画。我就去了白朝乡中心小学为两百多名初中生和文学爱好者讲“文学与人生”。

在白朝乡的活动结束后,召集人宣布:因为天气原因,考虑到一行人的安全,怕晚上雪大封路第二天下不了山,决定取消去月坝的采风活动,留着来年春暖花开再来月坝。这次活动接下来与白朝乡政府座谈后就返程回家。

月坝,就这样与我久久不能相见。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缘阻隔?我与你竟然近在咫尺,却终身不能见上一面?

我知道,在我终有一天与你相见时,即使我还没有老态龙钟,但我的青春早已远失得无影无踪。趁早,我把我还不老的诗歌献给你:

月坝

一座亘古的山岗

一坝清亮的月光

千万张落叶被风吹上半空

像我献给你的诗行

你一次又一次在山头眺望

旱莲花紫杜鹃献给我精美的辞章

照亮我夜夜的

是你旧时和今日的光芒

 

远古的钟声揭开废墟

冰凉之水灌满我的脊梁

你满眼泪水半壁灯光

低沉的埙声穿过古墙

 

这是秦岭以南的一片月光

风卷落叶,尘土飞扬

马车和挽歌

已驶入灵魂的中央

爱情的圣灯

照亮了我尘封在琴箱中的心脏

 

梦我的月光流过

梦我的谷芽长出穗来

责任的绳索栓住我飞翔的翅膀

我无法跳出生活的栅栏

我无法走出人生的荷塘

作你窗前的圆月

作你夜半的灯光

作你遮风挡雨的白杨

 

盛夏的蝉鸣围绕着我

我成为被歌颂的君王

走过灌木稀疏的斜坡

清亮的林子作我无风的屏障

火红的榴花在我的阳坡开放

你是否那时还来

将你的思念

化作紫蝶在我的上空飞翔

 

月坝,我梦中的月坝。月坝,我诗中的月坝。月坝,我心中的月坝啊!

你的山下,灯红酒绿,红尘万丈。你在尘世的喧嚣之外,你在人世的浮华之上。你是我向往的圣洁之地,你是我顶礼膜拜的殿堂。一年年,我将朝觐的香烛,点亮在我的心上。一月月,我为你,准备了诗歌,大雁飞过你的头顶,在蓝天为你献上那些壮丽的诗行。

假如有一天我来了,我情愿忘记返回的方向。假如那一天与你相见了,也许日月倒转,我神奇地回到了少年或青年的时光,与你嬉戏、追逐,撒一片喜悦和梦想,在月光镀银的月坝,在阳光鎏金的山岗,用人世间的美好,建一座圣洁无比的庙堂!

 

                          原载《四川散文》2014年第五期

                          入选《今日中学生》2017年第五期中考语文自测题

 

 

李先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江南》《青年作家》《华西都市报》《大地文学》等大型文学杂志发表中篇小说《一夜长三年》等2部、长篇小说《天葬》《我前面桃花开放》《在秋天里奔走》等4部;在《中国作家》《四川文学》《四川日报》《诗刊》《诗歌报》《星星诗刊》《草堂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1000余首;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6部;入选《四川百年新诗选》《世界汉诗年鉴》等各类选集23部;曾获《诗刊》全国新诗奖、长诗《献给我爱情的雪》获四川省“天府文学奖一等奖”、散文《梦中的月坝》获第二届“四川散文奖”、长篇小说《在秋天里奔走》获第七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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